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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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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降臨。

筆直的長安路上, 瑩光燦爛,繁星若墜。

十字路口,前後左右四條通道整齊地綴以橫折豎彎的透明玻璃泡。玻璃泡像是上世紀流行的鎢絲燈泡, 廢棄後,把裏頭精細部件掏空,塞入滿滿的一把碎星, 白天吸收光源,晚上無電自發亮。

這也便是田榛提到過的, 舍那族夜晚用來照明的主光源。

路燈如長龍,微光但不刺眼,勝在意境悠遠。

寅字院的“燈泡”是一個組合而成的放大版,夜色剛起一半的時候,以為只是裝飾用的吊燈霎時變亮, 白而柔和。

準備出門借燈的天艾折返回來,發現端倪跳上去, 擰開其中一支燈泡往裏面看說:“是一些發光的透明晶體。”

她順手把東西掏出來,交給蕭梧葉。

蕭梧葉突然想到陰陽朔日那天, 她曾徒手抓住的那枚類似於阿泉使過的“子彈”。

立馬從口袋找出一對比,晶體形態幾乎一模一樣。

她想到一種可能:之前聽小道長清風說,這世上有人能從光裏,淬取出尋常人難以看到的晶體碎片。如果這就正好對應了清風道長所說, 那麽這種淬光奇技, 在陰陽師或是術士圈裏想來也不是那麽罕見。

二樓陽臺上,蕭送寒一面收拾弓片,一面等洗澡洗了大半天的蕭梧葉。

換好衣物, 蕭梧葉背著大毛巾走出來, 拖鞋踢踏踢踏, 疲憊懶散,就如在壹號院時那樣,習慣性地往陽臺上搜尋她想見的人。

而那個人竟然就在。

“真巧,從這個角度往外看,這裏和壹號院真是迷之相似啊,對不對送寒?”

她頭發濕漉,臉頰唇瓣均有些許熱水浸潤過後的緋紅之色。

蕭送寒走過去,抽走她肩上的毛巾,將她一頭長發裹在織物中間細柔摩挲:“不是像壹號院,是像我們一起待過的任何地方。”

以前有人說,喜歡一個地方,優先是喜歡那地方的某個人。

所以蕭送寒的意思蕭梧葉明白,他是想說,只要他們在一起,任何地方都無不同。

“對不起啊,白天的事……”

蕭送寒把她拖到陽臺上坐,指腹繼續輕柔地揩拭。

接著話道:“白天田榛一提,你下意識地就想到孫濤,覺得陰陽師的世界你把握不住,怕兜兜轉轉發現孫濤就是樣本,他描繪的結局就是未來我們的結局,是不是?”

想到剛見孫濤時他那雙駭人的綠眼睛,蕭梧葉長長嘆氣。

“你是沒有體會過這種身份轉變的滋味。”

“我記得在去白竹灣的路上,剛起這個念頭的時候,覺得人生真的好難,生活已經很麻煩了,好不容易粉飾太平,突然之間卻兵荒馬亂——是非區直沒辦法定義,熟識的人和事要劃清界限,立場動搖,對錯顛倒,覺得自己活了大半輩子,過去是不堪,未來更是混沌,而最可怕的,是失去認知基礎的喜、怒、憂、懼、愛、憎、恨都變得像是一場幼稚玩笑。”

“哪怕那個時候在老宅,對你……我不光是‘不敢’,我是連想都沒有想清楚過。”

蕭送寒擦頭發的動作漸漸停住。

在這一點上,他的確沒有葉子思想包袱來得重,他只需要明確自己的心,奔赴他所想便足夠。

而像葉子所說那樣,在她看向他的同時,心中建立在社會公序之上的認知轟然瓦解的狀態,今天之前,他很難有所體會。

蕭送寒的力度階梯式地恢覆。

他說:“變成孫濤那樣,滋味或許的確難受,但你有沒有想過,田榛在提醒你的同時,她自己為什麽又在舍那呆下來了?”

她也是“外來人”,看遍了這麽多的怨憎恨、生別離,知曉其中利害的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想逃。

蕭梧葉歪頭琢磨:“對啊,看起來,她也不是那種戀愛腦、特別特別需要孟隊長照顧人。”

“兩小無猜的感情應該是有的。不過我大膽猜測,舍那有田榛割舍不下的東西,她在這能找到自己所屬的位置,她能成全她自己。”

蕭梧葉有所讚同地回頭:“有可能,這樣才解釋得通。”

蕭送寒蹲下來,和她視線平齊地說道:“那麽問題就繞回來了,孫濤相較於田榛,就是一本反面教材,他無法在舍那紮根,也根本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,等他明白自己心中期待後,他才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這兒,不是麽?”

“有道理,那你呢?”

這才是蕭梧葉心中糾結的。

蕭送寒把他正在養護的弓弦交到她手上。

蕭梧葉低頭看:“這就是你說的,在措勤縣拿的快遞?”

蕭送寒輕嗯一聲:“這是我的老夥計,陪伴了我最意氣風發的五年,它讓我站在人群中央,也讓我成為眾矢之的,我曾經以為有生之年都不會再和它打照面了,可是現在,我卻忽然明白它對我的意義是什麽。”

“是什麽?”

“做該做之事。”

蕭送寒起身,把這些零件一點點擺置回木質收納箱,說:“工具畢竟是工具,悲歡離合與它何幹。何去何從,一直都是取決於我心之所向。而葉子,我想做的事至始至終都很簡單,我想要的只是基於你我的一個‘兩全’。我跟孫濤田榛的不同在於,他們把這裏當做終點,而我不過當它是這條路上不能繞過的坎而已,十之一二,就算沒有那些奇怪的規矩或者下場,我都是註定要直面以對它的。”

“你要面對舍那族?”

“對,你忘了蕭家和他們的關系了麽,如果常年不互通走動,這關系還怎麽能算關系。”

聽他這麽一說,蕭梧葉倒是想起來了。

蕭送寒的身份的確是很特別。

“再者話說回來,你還忽略了一個問題。留在舍那僅僅是假設,目前看來,我們沒有非留在這裏不可的理由,又或者我們根本可以共同進退,免步孫濤的後塵。現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,為壓根不會發生的生離死別而煩惱,至於嗎?”

啊這……

蕭梧葉險些哭笑出聲,她自己都不明白,她的思路是什麽時候被孫濤的結果給帶偏的。

如送寒所說,舍那又不是她的親族,辦完事後她完全可以大路朝天,各走一邊。

也就根本糾結不到所謂的是去是留、兩人天地永隔這一層。

蕭梧葉這才松了口氣,她盯著蕭送寒靜靜的想:也是她關心則亂,用最壞的結果倒推現實,所以她寧可把這種悲觀導向扼殺在搖籃。

事實證明,她確實有些多想。

但願,他們之間永遠不要發生那種糟心事吧!

第二天很早,田榛就帶著一個執法司的小差,給蕭梧葉一群送來這幾天生活所需的一應物資。

觀齊雲那邊田榛也已經把話帶到了:“大長老說,早餐過後他在議事廳等你。”

蕭梧葉和蕭送寒眼神交換:這麽簡單?

田榛問他們:“要一起去嗎?”

蕭梧葉點頭:“一起去。”

田榛微微一笑:“看來是商量好了。那一會我就不陪你們了,你們出門後往長安路最裏走,那棟純榫卯木質建築就是。等我跟孟思岐把孫濤送出鎮天關了,再回來找你們。”

“這就是執法長老對孫濤的處置?”

“抹去三十年記憶,帶傷丟到無人區,邱長老對他的處置算是比較克制的了。”

從十字路口到達長安路盡頭,路寬,人多。

不少村民昨晚接到生人進村的通知後,在路的兩邊壯起膽子,邊磕瓜子邊向他們打招呼:“吃了嗎您!”

蕭梧葉覺得怪尷尬,不過身旁蕭送寒應對輕松:“早好,剛吃過。”

磕瓜子的村民立刻興奮地像見到什麽大明星似的。

有了良好的交流打底,後邊的群眾也在好奇心催使下,伸出拇、食兩指,捏捏摸摸蕭送寒身穿的迷彩沖鋒衣。

嗖得一下縮回去,回頭跟女伴們分享心得:“看著辣眼睛,不過料子好滑啊!”

“真的嗎真的嗎,我要去跟執事大人申請采購一件,然後我們輪流穿!”

“你傻啊,不知道去請顧曉曉幫忙,分分鐘仿織出一模一樣的!”

“哈哈哈,對對對!”

一路“游街示眾”,讓蕭梧葉這短短半公裏不到的路程,生生走出了十裏高速公路、且還堵長龍的焦灼感。

走到長安路的最末,臺階拾級而上。

兩面黑底紅字的幡旗豎於天懸,呼呼噗噗,透露出雲下之風舒展而又尖銳的聲音。

擡頭一看,其中果然有幅繪小篆字體的幡旗被風卷折。只是旗桿之巔,除了旗幟之外,竟然還飄懸著一個女人,半踩半臥,十分嫻熟地在鋪正卷邊一團的幡旗。

發現是昨天的村外人在底下看她,女人嚇得花容失色:“不好意思呀,我體輕,總是控制不住飛起來,嚇到你們了是不是?”

也是因為總能揚風而起,村子的高空作業幾乎都由這個女人負責,此刻,她僅僅在執事堂前盡本分之事。

只是看她的體態,豐腴有餘,跟她說的“體態輕”確是很難聯系在一起。

女人兀自解釋:“沒騙你們,不信的話你抱抱。”

說完話,她當真立馬隨風而降。

本以為年輕女孩窈窕女娥大概率都會奔著蕭送寒的公主抱去,誰想她噸位非常,如天降異物,竟直直地砸落在了蕭梧葉的懷中。

“我去……”

蕭梧葉還沒反應過來,片刻就被她砸了個人仰馬翻。

“……葉子,你沒事吧!?”

蕭梧葉被結結實實地壓在地上,臉都憋紅了,蕭送寒沒料到事情會是這麽個走向,立刻上去把人扒拉出來。

“哈你這個‘體輕’,真是要命……”

女人顯然高估了自己的狀態,圓溜溜地爬起,很不好意思地說:“我自己就覺得自己挺輕的,不明白別人怎麽總是接不住,奇奇怪怪。”

一團亂麻之際,堂前一聲拄杖點地,震得胖女人連滾帶爬,輕輕一躍,如敦煌壁畫上仙女般的姿勢飄向了空中。

“我走啦小妹妹,回頭見!”

蕭梧葉灰頭土臉地爬將起來,地平線旋即切出一張陌生、卻也可能有過一面之緣的臉。

年過六旬,卻精神抖擻。

通身散發著“嚴厲、肅殺”四個大字。

拍拍灰塵,蕭梧葉走向議事廳,和這個執杖老人幾乎錯肩而過。

殺意——在逍遙觀上曾經感受到的異樣殺意,就在此時此刻,竟然從這個不素之人身上滾滾向她襲來。

上樹蜈蚣,紅柳樹林。

如今的蕭梧葉幾乎是分秒就能感應到,這個人,或者說這個人的力量,她見過。

來頭不小,對她有分明的敵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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